我家养了快十年的狗，上个月走掉了。

不是走掉了，是我们让别人把它带走了。

也就不会回来了。

这只狗叫莱卡，是我养的第一只狗，准确的说，我还养过其他宠物狗，但都是很快就被我妈以太费事而送人，这只德国黑背因为背负着看家护院的职责，所以一直在家里。

第一次见它是在它大概一个多月的时候，彼时我们快要搬家，爸爸对能够住到有院子的房子感到非常兴奋，而更加令他兴奋的是，我们可以养第一只狗了，他一直很喜欢大型犬，但是没有条件可以养，对宠物狗他不感兴趣，而妈妈是对所有的狗都没有太大好感，碰到别人家的狗，她也会害怕。

我从小就不是那种极度热爱小动物的小朋友，我觉得这与我的成长环境有关，从小我就非常安静，并没有带着小动物疯玩的经历。

就在这怯生生的好奇中，这只小狗来到了我家，它的妈妈叫妮娜，是我爸爸朋友的狗。

爸爸希望我给它起名字，我那时候大一刚刚结束，正在喜欢玩相机，知道的最好的相机就是德国的莱卡，这只德国黑背，我给它起名字，也叫莱卡。

后来，邻居的狗起名字时候居然还考虑了这个因素，起名叫了“来福”和“来钱”，是有多土......

刚开始的时候，我在外地上学，每年回家时间非常有限，但每次见它，都是很有活力，很快乐，它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让你挠它的脖子，站起来扑你，大概像是抱你的样子，而且非常喜欢耍赖皮，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狗会如此的爱耍赖，它跟你并排站到一起的时候会尽量靠着你的腿，绝不会自己好好站着，而且想尽一切办法把一只爪子放在你的脚上，踩着你，你躲开了它还会继续踩过来。总之，耍赖皮的能力真的无出其右。

它多半时间是孤独的，家里人都要上班，平时也不会带它出去玩，一来是没时间，二来即使有时间，因为它不像金毛那种温和的狗，而是身上总有使不完的劲儿，所以每次带它出去都是被它遛的精疲力尽，所以大多数时间也就放弃了。平时它总是自己独自在院子里跟自己玩，远远的看见别人家的狗，就汪汪的叫，看不出是示威还是示好，但从它摇的像拨浪鼓的尾巴看来，大概是寂寞吧。

来我家之前，有一段时间，因为尚未搬家，它被寄养在另外一家，他家的邻居也有一只黑背，跟它年龄也差不多，非常相像，可以说算是它的发小，后来它搬离了那家，有时候我们带它出去玩，经过那家的院子，碰到那只狗，它的反应明显就和碰到其他狗不一样，热切的打招呼，而且不会发出叫声，那种朋友相见的状态，直到它非常老了还是依旧，有时候我也会想，它也有自己的朋友，自己所挂念的伙伴吧。

单独在家的时候，它养成了和砖头或者破木块玩耍的习惯，常常你喊它一句，它就啪嗒啪嗒的过来了，走近一看，嘴里叼着它最喜欢的那块半截砖，它玩这些东西很专一，有时候你给它一块新的砖，它看都不看，专心陪伴自己那半块砖。它玩的方式也很独特，总是把砖或者木头块放在地上，前爪拨来拨去，装作对方在动的样子，自己冲它汪汪叫。有一次家里跑来一直小乌龟，它很好奇，也是这样对待那只小乌龟，我想，大概没有人陪伴的时候，它就像过家家一样把砖头或者木块当成可以一起玩耍的朋友，就像是《头脑特工队》里面的冰棒那个角色的存在，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一个冰棒，它也是。

随着新鲜感过去，家里人慢慢习惯了它的存在，也不会给它给予过多的关注，除了吃饭的时候会把剩下的肉和骨头打包带回家，剩下的时候，好像就是它默默在存在院子里，很多时候我在家里的窗户里能够看到它百无聊赖的趴在院子里，没事可做，那种没意思的表情看了让人心疼，我有心到院子里陪它玩会，他高兴异常，无论我随手丢什么它都能马上捡回来，我只要奔跑它就跑的更加愉快，只要跑到拐弯处就愉快的坐下等我，看我如何转弯，一旦我选定，它就会又继续跑在我的前面，它撒欢的时候永远记得等它的主人，看主人会去哪里，在我印象中，这9年多来，它没有一次因为自己不快乐而离你而去，每当你心血来潮陪它玩玩，或者只是喊一句它的名字想要摸摸它，它永远一脸快乐的快步跑到你的身边，甚至有几次我闷闷不乐，心情非常不好，我甚至觉得它在看我的时候带着安慰和鼓励，也或许是我想多了，但从不认识自己的名字，到可以懂得你让它过来的话，再到每次不快乐的时候给予你宽慰，这个过程是伴随着相处，伴随着时间，伴随着它每一天在院子里孤独的时光，而大多数时候，我陪它玩不了一会，就被院子里的蚊子咬的赶快逃回了家。

后来，它开始不是那么的活跃了，当然也没有到非常老的地步，不过有时候晚上院子里有声音，也不知道是因为习惯了还是怎么回事，它不会机警的出来巡视了，爸妈开始担心家里的安全，所以又养了一只小狗，这只小狗刚来家里的时候，它很在意，每次我们抱那只小狗的时候，它都会很不满意，小狗倒是根本没想那么多，虽然害怕它，但非常喜欢跟着它，像它示好想要一起玩，它开始应该是不屑的，不过架不住小狗真诚的眼神和摇尾巴，也慢慢开始带它玩了，更重要的也是因为它真的没有其他玩伴儿吧。好在他俩的样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外人来家里都会以为小狗是大狗的孩子，慢慢的开始一起欺负邻居家里的狗，它被关起来的时候小狗还要凭借自己小小的身躯从栏杆里钻过去陪它玩。我很高兴在他比较大了的时候，终于有了自己可以整日待在一起的玩伴儿，这些年我一直觉得是亏欠它的，而你去觉得亏欠一条狗，又会招致别人的笑话，所以有这个小狗陪着它玩，我无法表达的愧疚之情，终于会有一点点的疏解。

后来它就越来越老，其实它也就9岁左右，按照狗的年龄，应该还可以活几年，但是由于我们第一次养狗，没有经验，它小的时候总是从饭店打包食物给它吃。而我们不知道的是，狗不能吃太多盐，饭店的多油多盐的饭对它尤其不好，所以后来几年，它经常会有点生病，我们也没有非常认真的给它治疗，只是给它抹些药治标，没做到治本。后来它的反应就日渐迟缓，尤其跟小狗一比，就更加显得老态龙钟，但每次小狗飞奔过来示好后，我也总是会单独摸摸在后面默默赶来的它，它真的很慢了，可是它很懂话，也很听话，你让它回去它就马上回去，不会像小狗还要耍一会赖皮，这种懂话，就像家里多年的一个老管家，一个指令它就能明白你全部的意图，也不再有过多的撒娇，只要你告诉它，你还需要它就好。

终于，该来的还是会来，它开始不吃不喝，终天趴着，爸妈开始感到担忧，每日给它换新鲜的食物和水，爸爸甚至开始考虑如何埋葬它的问题，我们看到它会非常的担忧，却又无能为力，衰老要将它夺走，一个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被我们忘记去关注的它，忽然好像，真的要离开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想陪着它走完最后一程，让它在家里终老，但是爸爸还是没能坚持住，他那几天每天都会不开心，烦闷会让他发脾气，我们都不会说什么，因为我们也知道，是来自于他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能为力的时候人有时候会表达出很多愤怒，应该也是来自于内心深处对自己失败的指责。

终于，爸还是让一个开狗场的亲戚来把它带走了，走的那天它居然又站起来自己走的，我和妈妈出去送它，爸爸在家里抽烟没有出来到院子里，我能理解这种感受，家里管这只狗最多的就是他，他心里的舍不得和难过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少，我们都知道他面临的是什么，也许是孤独终老，也许是还未闭眼就会被人杀掉甚至吃掉，我们不能让带走它的人保证什么，因为它被带走的那一刻就是被我们放弃掉了，我想在家陪着它走完最后一程，可是我不知道它究竟何时闭上双眼，即使它在家，我也不可嫩不眠不休不工作的在院子里陪着它，我可以像老板因此请假吗，或许真的是我们太自私了，它走的时候很坚强，是独自站着走的，没有倒下，哪怕之前几天它都已经站不起来了，在院子里走出去，看到我，它转身回来让我摸摸，我还是落了泪，妈妈也是，之前我把养不下去的宠物狗送走，也会哭，还会给带上一包奶粉或者狗粮，但心里想的是希望下一个主人会对它好些，可是这次，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我逃避了两次家人的辞世，一次因为太小，一次因为没回来造成了我永远的遗憾，而这次，十年的陪伴，不亚于一个家人的永别。

我回到家，爸爸又点了一根烟，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家里的照片墙有两张照片里面有它，都是它最年轻最快乐的那段日子，一张是跟爸爸合影，它摆了很标准的警犬姿势，很帅气；一张是跟我合影，我坐在台阶上，搂着它的脖子，它很快乐，一点衰老的气息都看不到。

再见，莱卡，请别怪这个自私而懦弱的我，你永远是家里的一员，愿你在天堂永不孤单。